溪丹挣扎了两下,奈何谛听钳得太紧,她挣不脱,最后只能无力的说:“我只想要个真相,有关溪家通敌的种种……”
她忽然苍凉的笑了起来,并不会流泪的脸上,奇异的淌下两行脓水,她仰头望着这片不公平的天,说:“可笑我溪家百年传承,竟毁在了我这个好儿子手上!”
忆柯像一尊无悲无喜的执行官,开口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情绪,但就是莫名的让人安心,她说:“好,就还你一个真相。”
她说罢,头也不回的走了,谛听松开了她,对她说:“白日里阳气重,你重伤至此,可以找具活人躯体借住两天,但主人也说了,你不可伤人。”
他顿了顿,又扭过头补了一句话:“不出几日,主人定会让真相大白,让溪家伏法。”
溪丹幽怨的看着他,腹诽着:我为何伤重至此,您心里没点数么?
谛听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,三两下就消失在了院墙后面。
他追上了念念,茫然的问:“主人呢?”
念念坐在瓦房上吃糕点,绣花鞋一荡一荡的,理所当然的说:“去布阵了呀。”
谛听:“厉鬼都给抓了,怎么还要布阵?”
念念歪头回想忆柯说的话,然后告诉谛听:“主人说‘防人之心不可无’,更何况是防鬼呢?要是那厉鬼中途反水,伤人跑路了可怎么办?何况她儿子和她有杀身之仇,不看着点,万一人家按捺不住,直接把溪老爷取而代之了,那岂不是坏了规矩?毕竟‘活’着的诱惑多大啊!”
谛听点了点头,理确实是这个理,但他总觉得……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,他一时又想不出来,而且按照自家主人的那个身体……这么折腾下去,真的撑得住么?
***
箫闽是个写文章的,由他说出口的话,条理清晰,逻辑清楚,他并没有用多长时间,就把自己和汶钏在岭南山上的经历给说了,考虑到这里的小鬼只有十多岁,他还刻意略去了老夫人的惨像,整个人不卑不亢,透着股温和的气质。
要是念念在,肯定会说上一句:“怪不得钏姐把你当朋友,她来的时候还特意让我们照看着你一些,可惜了呀——”
未曾想那日驿站一别,竟就是阴阳相隔了。
箫闽自然也想到了这些,笑容中透出些许苦涩,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天涯边不知情的汶钏:“没办法的事,这也怪不了谁……就是我自己,太不小心了……”
这密道实在是憋闷得很,忆柯又忍不住咳了起来,除却那一笑的时候,她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精神,执渊下意识的要去扶她,谁知她却转过了身,站在地道口,离执渊更远了些。
执渊手中一空,心下也跟着一空,短短几秒内,竟有些茫然。
少年叫喳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:“喂,你们说来说去说了半天,到底想不想把这事给解决了?”
楠成不耐烦了,他说:“我快要撑不住了,快点让我见我爹,我可不想到消散了还惦记着这件事!”
夜色渐起,华灯初上,溪家又开了戏。
江婷只有个理不了事的老母亲,夫人和小姐又用一封和离书安抚住了,溪老爷自认为无甚威胁,在姨娘的枕边风下,又开了一场戏,一来要澄清最近由溪玥和江婷带来的风言风语,二来是要借着人群散一散这宅子里的晦气。
大抵是亏心事做得多了,溪老爷愈发相信鬼神之说,宅子里的符纸贴了不少,每每入夜,他都能听到些奇奇怪怪的声音,久而久之就草木皆兵了。
心理作怪下,他相信了那半吊子道士说的话,把“厉鬼附身”的溪玥扔进祠堂虐打,到了初一、十五这样的大日子,他会掐着点在黄昏时分开戏,引来不少煌筌百姓,用他们的阳气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冲散掉。
但是没用,因为小鬼们根本就不在溪宅中。
隔壁竹苑内,临江仙左侧还有个不常用的角楼,它属于另一个院子,那院子的名字也很是风雅,叫做“如梦令”。
忆柯三人住在主院,除了临江仙被租出去而外,其他的院子基本都是空着的,竹苑常年阴气萦绕,最适合用来滋养这群快要消散的小鬼们,屋子里卧榻俱全,绮露这些年因为画符而气血两亏,情绪又大起大落,现下竟然烧了。
当时在密道内,楠成嚷嚷不停,童纠看着自家老祖的脸色,觉得他再这么叫下去还真有可能鬼命不保,他体力也恢复了些,便在老祖的默许下,把那孩子带出去了。
他作为一个摆渡人,要控制住像楠成这样的小鬼并不难,让他在白日里现身虽颇费功夫,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,执渊瞥了他们一眼,便由着他们去了。
不用想也知道,这孩子肯定直奔他家,找爹告状去了。
箫闽等人能交代的都交代了,他们现在不虚不实,强留在世间其实痛苦得很,而且若是再不入轮回,他们便会和先前的小鬼们一样,魂飞魄散,再也没有下一世了。
可执渊仔细探了探他们的魂魄,开口还是冷淡如水的声音,和那天同轩辕说的话别无二致:“执念未了,渡不了。”
箫闽等鬼:“……”
前因后果都已经理清楚了,他们埋葬在地底的尸骨也重见了天日,该讲的也讲了,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再有什么执念才对。
可为什么,还是渡不了,偏偏原因还是那句“执念未了……”
到底是什么执念没有了去,能让众小鬼都无法轮回?
就在这时,密道中的阵法挪动,罡风突起,执渊下意识眯了眼睛,看见那如云似雾的绛纱袍散在风里,露出里面素白的长衣。
忆柯稳稳地站在风口处,这时候看起来可没有一点柔弱的感觉,她侧过眸,对众鬼说:“我开了道门,先去竹苑养着吧,过了今晚,你们就能走了。”
她瞥了眼阿沓,说:“你带着绮露一起,她病了,我遣人给她看看。”
就这样,他背着绮露,踏进了长长的黑色甬道,前面是影影绰绰众鬼的身影,后面传来箫闽和周平的窃窃私语,他在战场上叱咤半生,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这些形形色色的……少年走在一起。
是的,他想,是少年。
他们这副模样,早已不是人了,可统一用“小鬼”这个称呼,他又觉得不合时宜,想来想去,竟只有“少年”二字,是他们共同的标签。
他们让他想起了那个以身入局,卧底敌营,最后却死在了大雪里的人。
于是他想了想,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说的这句话:“……其实你们不必和溪家抗争到底的。”